我的碩士論文研究-赤尾青竹絲 野生動物研究是個耗費時間的工作,研究人員上山下海接觸不同的生命可能只是為了滿足人類與生俱來的好奇心。在漫長的時間投入,以及龐大的精神投注下,研究成果可能並不顯著,但是研究的過程中的甘苦,或許只是這些樂在其中的野外工作者得以體會。 我的碩士論文鎖定在赤尾青竹絲的生態學研究,也常常招致這樣的懷疑:「為何要研究這樣可怕的動物?」對每個研究人員來說,他的研究對象都是特殊而值得關懷的,就像多數人憎惡的赤尾青竹絲,就在臺灣的生態體系中巧妙的扮演著掠食者的角色,控制著鼠類與其他小型動物的量,也讓生態系維持在較穩定的狀況。 在三年的野外研究中,我對赤尾青竹絲逐漸熟悉,也更能接納這樣一個從不主動攻擊人的小生命。也許人們並不喜歡牠們,但千萬別讓我們的偏見蒙蔽了我們,也萬萬不能因偏見而斷送了其他生命的存活契機。 對山中生活的熟悉應該會讓人生成一種對山脈的強烈依賴吧!這份對山的情感曾經一度牽絆著我,致使我拒絕縱身大海,而今,也使我無法瀟灑的遠離那綠色世界。有時跪坐在熾熱陽光下綠色甲板上,當凝望著大海的湛藍時,眼中卻會隱約閃爍著一幅山林月夜的圖像,那是我習以為常的活動場域。縱然臉上吹拂著溼黏的海風,只要蟬聲、蛙鳴以及山谷中不斷迴響的山羌狂吠一旦闖入腦中,便彷彿能讓將我的靈魂從這個藍色區塊迅速抽離,由太平洋移轉到右手邊的綠色山脈間。在那綠色的大地上有著各式飛禽走獸,而其中最教人思念的,當然是就讀研究所時陪伴著我走過漫長歲月的赤尾青竹絲。 在臺灣,赤尾青竹絲分布範圍廣闊,普遍的存活在2500公尺以下的各類棲地,因此成為人們最熟悉的蛇類之一。也由於牠們的分布範圍內涵蓋有許多不同的人類族群,這最大體長不到一米半的蛇有著竹葉青、青竹絲、赤尾鮐等各種俗稱。但是,稱呼的不同並無法改變赤尾青竹絲是毒蛇的現實,比鄰而居的頻繁照面也沒讓彼此的關係獲得改善。好惡的形成似乎並非理性的事,就像多數人對於蛇的恐懼也絕非以毒性、毒液分泌量、咬人致死率分析足以解釋的。不過,縱然群眾對於赤尾青竹絲有著極為強烈的憎恨,人們參雜著恐懼、厭惡的複雜情緒並不能影響牠在我心中的份量。 以捕蛇棍控制住青竹絲的頭部,然後再將其掌握於手中,讓我們能夠仔細的觀察每隻個體。我們試圖確認在實驗樣區中的每一個個體,而植入於皮下的晶片便會是牠們的身分證,當通過讀碼機時,液晶顯示板就會忠實的顯示出每隻個體的身分。我埋頭記下每一筆資料。不像我們,甚至不如我們家中的寵物,他們沒有名字,或說他們的名字是由一組冰冷的字母與數字所形成的。在無數個夜裡,從捕捉、判定身分或植入晶片、測量體長與體重,我們一再重複著這樣的工作流程。 靜靜纏繞在枝條上的牠們似乎能讓人嗅到些許如隱士般的氣質,然而牠們倒也並非真的與世無爭,攀附在枝條上的青色的身軀其實正在等待一噸豐盛的饗宴,等待獵物行經身邊時快速而準確的給與致命一擊。這就是赤尾青竹絲「坐-等(Sitting and waiting)」的覓食策略,牠們以眼眶與鼻孔間的熱感應器-頰窩來感受獵物的體溫,在食物充足的區域一再重複著如此的招數,舉凡老鼠、文鳥、蜥蜴、蛙類都可能成為牠的攻擊目標。 我的論文是鎖定在赤尾青竹絲族群雌雄比例的問題上。由於在長時期的野外調查工作中,雄蛇的觀察記錄似乎遠遠多過雌性,因而我們想要了解導致遭遇雄性個體之機率較高的原因。在三年的研究期間,我們沿著位在不同棲地形態的穿越線上進行調查工作,想要了解雌蛇是否會棲息於不同於雄蛇的環境;也在不同月份、晨昏與中午進行觀察工作,試著去了解雌、雄兩性個體出沒時間上的差異。但是除了定期進行野外族群的標放工作,以確實掌握雌雄個體的數量外,究竟赤尾青竹絲是否真的會在生殖過程中產下較多的雄性仔蛇,也就變成我們亟欲了解的事情了。 因此,當赤尾青竹絲在秋冬時節忙於生殖活動時,我便經常驅車來回於臺北與苗栗造橋樣區間,只為了能頻繁的切入牠們的生活範圍,發現那些個已完成交配儀式的雌性個體。在漫長的田野工作中,無人能提供正確的資訊去發現懷孕的雌蛇,我們只能以雌蛇的體態去做粗略的判斷,再經觸診後決定是否要將該個體帶回實驗室觀察。但是,在幼蛇出生前,卻任誰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經由這些雌蛇獲得足夠的資訊。或許當人和動物的關聯轉換為研究者與實驗動物的對應關係時,那種純然欣賞一個生命的美感就漸漸消逝,伴隨而來的便僅是現象觀察與科學資料的累積,那原本屬於藝術層面或個人情感的浪漫部份在面對科學研究的瞬間就變得嚴肅而冰冷了起來。可是若不是藉由科學研究的進行,以及長期的研究經費贊助,我恐怕也無能如此深入牠們的棲息環境,去拼湊出較接近赤尾青竹絲真實生活的圖像。 於1996年的生殖季裡,我僅收集到了兩筆繁殖數據。過於稀少的資料雖然凸顯了完成論文的一大危機,但是看到幼蛇出生的喜悅仍然壓過了心中龐大壓力成形的悲戚。在帶著Pizza於研究室內與夥伴慶祝新生命的降臨後,又要迎接一個新的生殖季的來到,於是我捨棄步行搜尋的方法,改由把自己掛在車後沿途尋找母蛇的方式以提高效率。這樣的方式像極了在林道上遭遇的飛鼠獵人,但是使用探照燈快速尋找的方式,卻真的讓1997年的研究工作有了豐碩的成果,15隻母蛇分別在隔年夏天產下了一窩窩的仔蛇。仔蛇在由母親的瀉殖孔排出的剎那間即立刻從透明的包膜中突破,觀看赤尾青竹絲的胎生過程是個令人難忘的經驗,而從晚上11點持續到隔天清晨三點的拍攝與記錄工作卻仍然是個耗費體力的大工程。 從實驗室裡的觀察記錄,我們發現赤尾青竹絲的產期集中在7到8月,而由生產行為的發生時段來看,則仔蛇的誕生並無時間上的偏好,可於一天內的任何時段內產出。赤尾青竹絲曾有一窩15隻仔蛇的文獻記錄,但是在我們的觀察中,每胎產仔數最多10隻,母蛇平均每次產仔數不到5隻。赤尾青竹絲雖然是分布最廣、數量最多的台灣產蛇類,但卻不能算是多產的蛇種。 直到1999年,我共收集到了23窩的生殖資料,雄性仔蛇的誕生比例並不顯著多於雌蛇。懷孕的母蛇或許會因為行動遲緩而容易遭受天敵攻擊,也可能因為能量耗損過冬而有著較高的死亡率。而當詳細分析了所有的數據後,資料顯示雌性與雄性的棲地利用上並無不同,而觀察結果也不支持雌蛇會活躍於不同的時段內,因此,兩性個體死亡率的差異也就成為唯一能夠解釋野外公蛇數量較多的成因。 然而,對於像我這樣的一個初入生物學領域進行探索的人來說,科學研究的可貴並不是在於發現真理,而是在這段藉由不斷努力以趨近真相的歷程。這歷經三年完成的論文雖然不會在科學研究上有著顯著的貢獻,但卻是我持續最久、也最難忘的自然觀察活動。就像是許多研究人員深愛著他的研究對象般,赤尾青竹絲在我心中也有著極重的份量。 (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 王緒昂)
- Oct 21 Sun 2007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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